被学校安排去监考这样一个班级,我感到愤怒与悲哀。
照例是闹钟叫醒我。这几天为了看世界杯,老是睡眠不足。没办法,谁叫我是标准的球迷!长期以来,我那可怜的“加油站”变得极易应付,一根油条,一袋豆浆,如此打理,简单之极。
这样的天气根本不适宜考试,闷热难耐不说,连一丝风也没有。这才上午,气温已达30几度。我感觉浑浑噩噩被学生吸进了考室。站在考室门口的瞬间,一股巨大的热浪首先覆盖了头脸,继而沿着脖子迅速向全身蔓延。顷刻,我的脑袋一片热胀,面部神经仿佛被灼烧;血液充盈了整个面颊,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,鼻孔迅速交换着热气。大型吊扇开足马力在学生头顶采风,并偶尔发出一声呻吟。
教室里闹哄哄坐着几十个学生,坐姿毫无章法。我知道,这是学校特意在不同年级之间设立的混合考场,目的是避免同级学生搞假。似乎学生也并不在意,早已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在耐心等候监考老师即将施行的严厉,并在这样的场合发挥积蓄了一学期的能量,满怀信心书写期盼已久却无法预知的答案,以赢取家长、老师和同学的尊重和羡慕。
看到我的出现,不少还在高谈阔论的学生立刻稍微安静了些,并极不情愿把屁股从桌子上面挪到椅子上,颇不耐烦盯了我一眼,再把头埋向桌子下面不吭声了。
我拿出考试名册。天啦,这是一群什么学生?单单从成绩来看,几乎清一色不及格,而且都是每个班上的“末尾大仙”。
学校竟然如此安排!
我不禁愕然,一股莫名的愤怒!这不是歧视吗?把一群学力有困难的学生丢在学校某处一角落,还设立公平竞争一考场,他能考出什么成绩呢?左边,右面,均是被木然熏染,被老师严喝,被同学歧视过的孩子。仿佛这里根本不是考场,而是一个破敝不堪的市场,一个被交易者无数次摒弃过的物品堆积在一起的市场。尽管他们可怜兮兮祈求带离,却还是被无情拒绝,不得不在这里静候,还得一如既往强颜欢笑,以博取监考老师的喜欢,不敢有丝毫大意!
我变得手脚木讷起来。我哆哆嗦嗦启封试卷,分发,指导填写,生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他们。我大声告诉他们注意事项和考试规则,并把试卷份数、页数公示在黑板上,然后再逐一检查他们试卷的填写情况。
待一切都安静下来,我便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来,静静看他们答题。我想我应该从教室里消失,好让他们觉得没有老师是多么的自由和放松,可以用自己最好的状态和心理为需要分数的家长、老师奉献一场智力的角逐——尽管这样的分数微不足道。
我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响动,哪怕咳嗽。我静静地看着前方,甚至想瞌睡,一睡不醒,让学生自己答题,想怎么答就怎么答——他们还能答出什么样让人满意的答案呢?
我的正前方,一个孩子正在吃力地答题。她几乎是一笔一笔慢写,而且字写得惊人的大,仿佛格子容纳不了她膨胀的智慧。她用答案把整张卷子都控制住了一般,随处可见这种醒目的大字体。从她握笔的手型和写字时努力的样子,以及那粒忽隐忽现、饱满欲坠的鼻涕,我明白了这应该是一个有轻微智障的女童。她写一会儿就要抬一次头,每次抬头都要朝我这个监考老师勉强一笑,仿佛要证明她也能答题。穿越孩子慢笑时的眼神,我看不出紧张与慌乱,倒是一份纯正的快乐。我赶紧也微微一笑,想给她一份肯定。孩子似乎有些羞涩,亦有些腼腆,然后依旧一笔一笔用大字体在卷子上慢慢填写,企图突破那永远也装不下她的思维和答案的格子!她写的字几乎占据了整张试卷的所有空白!我看得很清楚。
刹那间,我的心安静了,不再浮躁!